《原創》俗爛愛情故事(中)



    (中)


  自吳成南在店裡昏倒過了五天,不正常的發情期令他在保護機構附屬醫院待的時間比其他人長。

  「店長——成南哥身體還好嗎——我傳訊息問他,他都說一切很好,但是他那天昏倒好可怕耶!真的還好嗎?」今天當班的楊語婕開店前朝陸寂時喊道,一旁的曲偉翔頓了一下,稍縱即逝的微妙表情還是被她發現了。

  「他今天出院,說他明天能上班,我勸他多休息幾天,只是他堅持明天就來上班。」陸寂時略帶無奈,「我臨時有事要出去一下,剛開店客人應該不多,你們兩個應該還行吧?晚點向晴會來支援。」

  「放心啦店長!我們會顧好店的!」楊語婕眨眨眼,應答得非常歡快。

  陸寂時哈哈笑了幾聲,擺擺手便離開了。

  楊語婕這時湊到曲偉翔身邊,壓低音量,「你剛才的表情很微妙喔。」

  「咦?有嗎?」曲偉翔苦笑。「我只是在想,成南都有回你們訊息啊⋯⋯」

  「啊?啊。」楊語婕突然瞭然,「那個、嗯,對。」

  「至少他還有跟外界聯繫,這樣很好。」曲偉翔這句話聽起來言不由衷,但楊語婕並沒有想深究的意思,她轉身走向後場,直接結束這個話題。

  雖然尚未開始營業,但鐵門已先拉開,只差營業牌子還沒轉過來,斜對面便當店的老闆拿著保鮮餐盒走向這,他身材高壯且是混血臉孔,走來的身影很是顯眼。

  「梁辰哥,店長不在喔。」曲偉翔笑著開口。

  「咦?他明明說早餐想吃飯糰的。」梁辰吃驚。

  「他說臨時有事要先離開,他沒跟你說嗎?」

  「他可能忘了。」梁辰嘆氣,「我晚點傳訊息給他,要他回來記得吃。」

  「梁辰哥,你們店裡有賣飯糰喔?」

  「沒有,這是特地做的。」梁辰露出調皮的微笑,「怎麼?你也想吃?我也能另外做給你唷。對了,那個眼下有痣的小朋友好幾天沒上班了,他還好嗎?」

  「應該還好。」曲偉翔一愣,如此回覆。

  聽到這樣的回應,梁辰挑起眉,「應該?」

  「⋯⋯他一直沒回我訊息,剛才還是聽語婕提到他說沒事,才知道應該沒事。」曲偉翔望了一眼錶,還有十五分鐘才正式開店,但外面已經聚集一些客人在等了。他壓低音量開口: 「梁辰哥,你是怎麼追到店長的?」

  「咦?怎麼突然提這個?」

  「如果觸及隱私我很抱歉,只是我最近很煩惱⋯⋯」曲偉翔苦笑,「我不知道之後成南、噢他就是那位你說眼下有痣的店員,回來上班之後我要怎麼面對他。」他越講越小聲,越說越苦澀。

  「你做了什麼無法面對他的事嗎?」

  「我不知道我哪裡惹他生氣了,雖然店長說他可能不是對我生氣,只是⋯⋯」曲偉翔忍住想嘆出的氣。

  「這個嘛⋯⋯我不太認識他,也不是他本人,我沒辦法回答你。」梁辰微笑,「但是如果你很珍惜他,也不想失去他,那我認為你可以當面問清楚。」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下次你當班,我也做個飯糰給你吃吧,就當試菜。這次你就先幫我轉交給寂時吧。」他將飯盒留在櫃台,「要幫我收好喔。」

  「欸?噢、好。」

  「我差不多該回去上班了,我的小夥伴們可能會罵我怎麼送個飯送這麼久。」梁辰吐舌。他擺擺手道別,轉身那一刻他小聲說了句:「還有,我還沒追到你們店長啦。」

  「咦⋯⋯!」

  「好啦,再見,要記得提醒你家店長乖乖吃飯唷!」

  「啊、好,我會拿給他的!」


  吳成南終究還是被店長勸退隔天立刻上班的念頭,他今天出院,伸手撫向後頸的阻絕貼片,他確定自己身上沒漏出半點氣味,卻忍不住憂心。

  檢查不出問題便表示沒法對症下藥,壓力大也只是醫生推測,他苦澀地笑了,回家的路途甚至是保護局專人送他到租屋處。

  那瓶柑橘香調的瓶子讓保護機構的人員添加了新的,好令他維持接下來一週的穩定,即使百般不願意接受這樣的結果,他依然乖乖聽話。又能怎麼辦呢?他只是個社會大眾眼中的弱勢,只能受人保護。
  就連出院都被要求要請認識的人來簽名,他才緊急找了店長幫忙。

  他不想讓母親擔心。

  睡在保護機構的這幾日他都夢到母親。

  和藹的笑容帶起一些皺摺,那紋理總是慈祥,她常說:『薰呀,妳哥哥是 Omega 呀,要好好照顧他。』

  而有著佛手柑及茉莉香味的妹妹總面帶笑容回應:『好的。』

  那多少次的『好的』,究竟帶給她多大的壓力?

  壓抑不住的酸苦湧上喉頭,吳成南感到痛苦,他努力吸著氣,感覺自己還在呼吸吐息。

  他緊緊握著瓶子,彷彿握著救命工具。

  ——是我太脆弱,我不怪你,也不恨你。

  不,是我太脆弱。吳成南努力擺脫那些蜂擁纏上的念頭,但房間即使亮著燈,也照不亮他此刻的陰暗。


  又過了幾日,吳成南狀況終於好到能上班,他過早到店裡,卻發現鐵門尚未拉開,而曲偉翔蹲坐在門口等店長來。

  「啊,成南,早安。」是曲偉翔率先注意到他的來到,明顯漾開的笑容,令他不自覺感到心裡一陣暖。

  彷彿前些日子對他的兇狠從未存在。

  思及此吳成南便笑不出來,有些事他想當面問他。

  「偉翔,我有事情要問你。」他走到他的身邊,曲偉翔這時站起身與他並肩,帶著笑等待他的話語。「你對我⋯⋯是怎麼想的?」

  「咦?」曲偉翔一愣,耳尖明顯竄上紅雲,「就⋯⋯之前不是說過了嗎?我喜歡你呀,只是我也說過你不用急著回答我。」他搔了搔臉頰,回憶起前陣子衝動地告白了,感到不好意思。「你該不會現在就要回答我了吧?等等,先不要,答案不管是好是壞都會影響到我晚點上班的心情,饒了我吧!」

  「我沒有要現在回答你。」吳成南一愣,「我只是想知道你喜歡我哪裡。」

  「都喜歡啊。」曲偉翔注意到對方蹙起眉,似乎不大滿意這樣的答案,才接續著說:「你很細心,你會在下班前條列式寫好各種交代事項,讓隔天上班的人方便快速進入狀況。總是冷著一張臉,但是吃東西時會把臉頰塞滿,看起來很像倉鼠,這點很可愛⋯⋯」還有眼下的痣很性感。不過這句話被他收好,他微笑。

  「偉翔,我不值得你的喜歡,我是個 Omega,社會認知的弱勢,脆弱又無助,需要人呵護及照顧,是非常麻煩的性別。你的喜歡,有可能只是性別上的相互吸引。」吳成南低垂著眼,不去看對方的表情變化。

  「⋯⋯你在說什麼?你貶低自己做什麼?你是想拒絕我,所以才說出這些傷人的話嗎?是嗎!」

  「傷人?我說的是事實,我傷你了嗎?你受傷的話我很抱歉。」

  「不!受傷的是你!」曲偉翔忍不住大吼,他在吳成南欲言又止的模樣中想到店長說過的話,成南他遇過一些不太好的事。他深吸一口氣,「對不起,我不該對你大吼⋯⋯成南,有事情別悶在心裡好嗎?不是因為我想追你,而是我不想看你這麼難受,我不知道你發生什麼事了,只是我希望你難過的時候能想起我,至少讓我陪在你身邊,好不好?」他頓了一下,「我就安靜待在你旁邊,什麼話也不講,你需要什麼我都給你,好嗎?」那天吳成南的發情,他止不住微笑待在他身邊,似乎觸怒了對方,他越想越覺得是自己有錯在先,他想當面道歉,但對方避不見面,今天終於見到了,卻聽到貶低自身的話,這要他怎麼辦?

  「偉翔,我⋯⋯」吳成南正想講點什麼,便先注意到朝這裡走來的店長,有些話也不適合現在說。「以後再說,晚點要上班了。」

  「以後?」

  「嗯,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的。」


  吳成南工作幾日無大礙,很快地店長又給他排假,說是讓他有時間回家一趟陪陪家人。他原本還想說些什麼,最後只有幾句謝過店長好意。

  這天他下課直接搭車回家,距離約一個小時,不遠,他到家後晃了幾圈發現母親不在,放下背包,他坐在床上發呆,直到被一陣電鈴嚇到回神。

  媽沒帶鑰匙?不可能啊。他狐疑走到門口透過貓眼一看,便看到一位女孩侷促不安地正準備按下第二次電鈴。

  這女孩他是認得的,好像是成薰的朋友。

  他開了門,對方似乎比他更驚訝。

  「怎麼了?」

  「咦?你是、是薰的哥哥嗎?」女孩漲紅了臉。

  「是的。請問妳來我們家是有什麼事嗎?」

  「我、我叫葉儀茜,是薰的⋯⋯朋友。我想來拿我落在她那的東西,請讓我找找看,好嗎?」

  吳成南略感疑惑,正考慮是否該讓她進家門時,母親正好回來,並一臉表情複雜。「妳又來做什麼?」

  「阿姨,我只是想拿回我的東西,不會麻煩你們太久,真的!」葉儀茜似乎快哭了,焦急地喊。

  「我女兒沒有欠妳東西,是要我講幾次?」吳成南的母親看起來彷彿隱忍著什麼情緒,發顫的聲音卻出賣了她。她扭頭朝他開口:「成南啊,回來啦?肚子餓不餓,我這就來煮晚餐。」語畢,她沒多看那女孩一眼,逕自往廚房走去。

  吳成南這下有些尷尬是否該請女孩進來家裡坐坐,看母親剛才的反應,他感受到她其實不大喜歡這個女孩。

  「嗯⋯⋯還是我們、去喝個咖啡?」

  葉儀茜紅了眼眶,點點頭。

  他們到附近的咖啡廳坐著點完餐,期間兩人沈默了好長一段,吳成南有點耐不住好奇心,於是率先開口:「妳說的東西⋯⋯是什麼呢?」

  「是⋯⋯一副手鍊,薰送給我的。」葉儀茜深吸一口氣,似乎努力忍著淚,「我們之前吵架了,薰盛怒中要我把這副手鍊還她,我不願意,她硬是搶走,就到現在了⋯⋯」

  「那也是⋯⋯幾年前的事了。」吳成南聲音聽起來些許惆悵。

  「薰的哥哥,真的很抱歉,我不該這個時候還提到她,但我真的很想她。」葉儀茜終於忍不住,還是落下淚水,「我就不該跟她吵架,為什麼要跟她爭執劇本呢?她明明是最想演好的人⋯⋯為什麼呢⋯⋯」

  吳成南感到不忍,他抽了幾張衛生紙遞給她。

  「妳就哭吧,沒關係的。」他輕聲哄著,「妳是她大學時期的朋友嗎?如果可以,我想多聽聽其他關於我妹在學校的事。」

  葉儀茜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爾後點點頭。「薰讀高職戲劇科的時候我們就認識了。」她哽了一下,才接續著說:「薰很開心能拿到我們系上一位老師所屬劇團的劇本角色,演得好的話說不定能到校外做演出,這是很好的機會,而且當時我們才大一,能在校內實驗劇場演出這樣的劇本,這對我們來說是很大的榮幸⋯⋯薰的哥哥,你知道——薰自殺的詳細原因嗎?」

  關鍵字一出,深深重擊吳成南的內心某處。

  好久沒人在他面前提出這樣的字眼。

  母親天天以淚洗面的模樣彷彿在他眼前重播,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回答:「我不清楚,麻煩妳告訴我。」他顫抖著,親自揭開傷疤。

  「薰很漂亮,她很受歡迎,但她實在拒絕太多人了,後來遭人眼紅⋯⋯」葉儀茜深吸吐氣好一陣子,才緩緩開口:「才⋯⋯被做了不太好的事,那件事讓她受了傷,就不能上台演出了。」

  吳成南想起那天杵著拐杖回家的成薰,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說自己從樓梯上摔下來,受傷了,這次期末不能演戲了。說到不能演出,她是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哭得像個孩子,哭得真實,哭得心痛,哭得令人心碎。

  「⋯⋯我能問,是什麼不太好的事嗎?」

  他感受到內心那道傷滲出血,汩汩地流,止不住。而他這次,也不想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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