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你寫的歌詞我很喜歡,下次可以直接用這首歌表演⋯⋯就是這樣。彥樺,你有在聽嗎?』
『啊?噢,當然好、』
『⋯⋯你剛剛沒在聽吧?』
空氣不流通的練團室,只剩一陣冷氣運轉的聲響。
『星星,抱歉。』
——抱歉。
可是最不想從你口中聽到的話啊。
言新第二性別分化那年,幾乎沒有任何徵兆。
只是剛升上初中沒多久,某一天突然能聞到別人費洛蒙的味道,僅此而已。
『老師,妳剛剛吃了水蜜桃嗎?妳身上有桃子的味道,聞起來很甜。』
他感到口乾舌燥,身體有股熱能迫使他接近她,他沁出汗,忍不住伸手抓住自己的班導師。
『你——』她瞬間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反抓住他的手,將他帶去保健室讓保健老師給他打了一針,並立刻聯絡家長,請他們帶他去就醫檢查。
萬幸沒釀成什麼大錯,也多虧發現得早,以及他的中學老師很了解該怎麼應對。
檢驗結果出來,他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他自小感受到的個體差異並沒影響到他的成長歷程,他能相對輕鬆完成許多事情,例如成績、例如體能,那是父母賦予他的先天條件,他自認為與第二性別無關,即使血淋淋地,在他分化後,許多知情的人對他更恭維了。
平均十人才有一到兩位 Alpha,比例上也不能說特別罕見,但他還是能感受到別人對他的目光不一樣了。
他的優秀他的才能他的一切一夕之間被視為理所當然。
言新去完保健室的那日後,班上已有許多人知道他分化了,只是學校有教導第二性別保密之重要性,所以其他人再好奇,他都有權保持沈默不回應。
通常優越感極高的 Alpha 不太會隱瞞自身性別,不過他不認為自己必須承認才能得到尊重,他一樣成績優異,表現優良無可挑惕。
他早上出門前會含一片抑制錠,他沒打算刻意偽裝成 Beta,單純認為如果失控一切可能會變得很可怕,未知的事物總是令人帶著戒備,本能是一回事,人性是另一回事,而他的預想是對的。
適逢大多數人分化的年紀,賀爾蒙紊亂再平常不過,學校總不可能為此停課,只能盡量讓老師待在學生身邊,遇到狀況要立刻通報應對。
雖然總是含著抑制片上學,但不是所有人都這麼乖巧,言新還是能感覺得到誰已經分化出第二性別,尤其是某兩位氣息較強勢的同學,時不時散著壓迫人的費洛蒙,非得等到老師責罵拎著他們去打抑制針才會乖乖收斂。尚未分化的同學感受不到,但言新咬著抑制片可不是被抹去五感,他受到同類的挑釁,與生俱來的天性叫囂著要他反擊,他都靠意志力壓下來了。
直到某一日,美術課結束的下一堂節是體育課,班上同學三三兩兩正準備移動至體育館,坐在言新隔壁的同學突然呼吸急促面色潮紅,粗喘著氣息,一陣玫瑰花的香氣從他身上炸開,言新只意識到:完蛋了。
那股香氣彷彿一大把氣味濃郁的玫瑰花砸到他臉上,言新咬緊牙,正想遠離他,班上那兩位總散著威壓的 Alpha 這時撲了過來,撞倒一片桌椅,筆袋水壺課本四散一地,筆刀尖甚至劃破了鄰座同學的皮膚,滲出鮮血滴落。
言新看見渲成紅花的血色,後退幾步,倒抽一口氣,啞著聲大吼:「快去找老師啊愣著幹嘛!」
尚未分化及嗅覺不靈敏的同學們被眼前的場面嚇傻,根本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被這麼一吼才像大夢初醒般跑去叫老師過來。
沒使用抑制劑的 Alpha 同學狠狠壓著剛分化的 Omega 同學,被抵著四肢的 Omega 呼吸不順地抽泣著,雙手被抓紅,被傷出更多觸目驚心的血痕。其他同學衝過來想將三人分開,卻敵不過 Alpha 的力氣,雙方僵持不下。
而一旁的言新只能使勁保持自己的理智,用力咬著牙,做不出其他行動,濃烈的玫瑰花香縈繞鼻尖,他的本性在拉扯,吼叫著幹死那個 Omega,支配他,標記他,讓他永遠只屬於自己。
言新壓抑著本能,他紅了雙眼,他猝然感受到其中一位 Alpha 的視線,他朝他惡劣地笑,不顧 Omega 的哭叫及反抗,拉了對方的後領。
喂——!
他知道他打算做什麼,Alpha 的本性正叫囂著一樣的衝動。言新一個箭步向前,用手背擋去正要咬下 Omega 後頸、目光仍帶著挑釁的 Alpha。
那位同學是發狠著咬,言新的手背頓時血肉模糊,很痛,非常痛,但這血淋淋的傷口讓他清醒不少。
同學們終於帶了幾位老師過來,制止這場意外。
言新這輩子絕對忘不了那位坐他隔壁的同學這一刻臥倒在地哭腫雙眼,衣服凌亂不堪,露出的皮膚被抓出種種血痕狼狽不已的模樣。
這位 Omega 同學後來轉學了。
兩位 Alpha 同學僅被記過及在家反省兩週作為懲罰,對他們而言根本不痛不癢。
直到言新考上縣內排名極好的高中,他偶爾還是會想起他曾經的鄰座同學。
考上一流高中將代表言新不再是眾星拱月的對象,以前相對輕鬆能做到的事,在這間學校的其他人也能。競爭心態開始佔據他的腦袋,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他在這所學校與陳彥樺相遇了。
柔順的黑髮軟軟地稍微遮蓋住黑框眼鏡,鏡片下的烏黑眼眸總是透著溫柔的目光。陳彥樺是在這樣競爭激烈的環境下,仍散發溫暖無害的氣質,令言新不自覺想接近他,希望對方能待在自己身邊。
這所高中五育並重,強制高中三年都必須參加社團,他加入了熱音社,高二那年和其中幾位志同道合的同學又組成樂團,包含陳彥樺在內。
一年級的社團成發他只能站在學長姊身後,二年級的成發他站在舞台正中央,燈光集中打在他身上,甩了一回麥克風電線開場,起的第一句音便鎮住全場。
至此以後,言新的演唱通通被剪成短影片在各個網路平台流竄,姣好的外貌修長的身形富有磁性的嗓音,以無人能比的舞台魅力攏絡不少女孩男孩,甚至有網路行銷工作室找他去當接案模特兒,也演了幾支廣告。
言新好勝心極強,不只在演藝相關事物上專注,他依然對自己的課業盡心盡力,讓原本想囉嗦幾句的老師們無從唸起,學年成績總是保持在校排名前五的好成績。
熱音社內有些人眼紅他的才能及關注度,也有決定專心於課業的同學退出他的樂團,但他不太在乎,因為陳彥樺一直都在。
『讓我填詞真的好嗎?』
『彥樺,你可以的。』
陳彥樺的音樂才能不及言新,不過他的文學造詣很好,他喜歡閱讀,他接收很多不同方面的訊息,想法也相較同齡人成熟,言新相信他絕對能做得很好。
言新看著對方略感困惑卻不是要拒絕的模樣,一個沒忍住,他靠近他的面顏,近乎是要接吻的距離,呼吸全渡到彼此面頰上,陳彥樺眨了眨眼,向前吻了他。
這一刻,言新終於嗅到對方身上薰衣草混著檀香的氣味。
他有聽說過,對嗅覺不敏感的 Beta 而言,只有情動時才會發散費洛蒙。
於是他加深了這個吻。
言新升上大學那年,陸續有幾間經紀公司來找他談合作簽約,此時的樂團還未完全成形,樂團資歷僅參加過幾場音樂祭及熱音大賽,且經紀公司只打算簽言新及陳彥樺,讓他們組成雙人搭擋,一人專心唱歌,一人吉他伴奏,畫面必定賞心悅目。
言新本身還是喜歡樂團的演出形式,但雙人組合出道也並非無可行性,陳彥樺認真思考了很久,拒絕了這項提議,而言新隱約知道對方上大學這半年,重心早已沒放在樂團上。
『星星,抱歉,我不想綁手綁腳。』他說得決絕。
說不失落是騙人的。言新笑得淒涼,他不想束縛陳彥樺,他當然希望他陪在自己身邊寫歌,可總事與願違。
陳彥樺依然會來練團,但這陣子的練團比起練唱更像是義務,好似大學上課出缺席點名的義務,使言新有些煩悶,卻又無可奈何。
關於陳彥樺時常往外跑的行為,言新也是一知半解,隱隱約約知道對方走上街頭是為了爭取某些族群的權益,不過他畢竟不屬於那些群體,甚至陳彥樺也不是,這令他十分不解對方的所作所為。
某一次爭論中——那算是口角?似乎也不是,他感覺得出來陳彥樺動怒了,又帶有失落及難受,但對方選擇不爭執,轉身就走,不願吵架。
從那次之後陳彥樺的態度變了,還是那股溫暖和煦乾淨的氣質,只是那淺淺的微笑多了些疏遠感,他才感受到對方的刻意疏離有多傷人。雖然是他傷他在先。
他們漸行漸遠,直到再無交集。
言新拚著一股倔強也不願主動聯絡。
在這途中他從眾多經紀公司裡面挑了一間中小型規模的公司簽約,相較其他大公司,這間公司自由度更高,他比較能做他想做的事情。他的出道很成功,本來扎穩的粉絲基本盤便不容小覷,再加上他外貌及實力相當,一出道就以主打曲爆紅,瞬間成為各大小街道商場都會播放他歌曲的知名程度。
幾年過去了,他仍惦記著情動時會散發薰衣草混檀香氣味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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