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言鹽(九)



    (九)


  選舉當天,陳彥樺起了個大早,速速完成投票,蓋完章後便來到卓雯的競選總部,準備下午開票時可能需要的事務。

  他以為自己會是最早到的,殊不知鐵門已經開好,走進一看才發現尹林也到了,正在講電話,聽內容應該是跟聯絡媒體相關。

  「對對,不是第一次選,不用媒體跟拍⋯⋯會妨礙到民眾反而觀感不佳,是、是,我瞭解了,這邊門已經開了可以直接過來、」尹林一轉頭就看到陳彥樺走進來,他朝他擺了擺手,又繼續專注講電話。

  陳彥樺向他點點頭,便開始張羅可能會用到的東西。待尹林講完電話,他才移動桌椅,打算佈置投影幕播放開票事宜。

  時間過了中午,已經有些選民聚集,競選總部是半開放式空間,架好投影幕擺好椅子後便讓早到的民眾自行入座,他轉好新聞台播放,等待開票。

  怕當事人卓雯在現場會造成一些不必要的混亂,所以她人在辦公室等候,等著開票接近結果後才會驅車前來競選總部。由於大部分人都判斷這次卓雯與林芬的選戰會很拉鋸,所以守在這邊的媒體人數不少,好幾家新聞台已早早卡位,場面一度有些擁擠。

  開票前一刻,陳彥樺原本是打算不接任何友人的訊息,但看到是言新打來,還是不爭氣地走到茶水間接了。

  『緊張嗎?』對方依然是輕鬆帶笑的語氣。

  「說什麼廢話。」陳彥樺壓低聲量。他想了一下,說:「你千萬別過來,這邊會被模糊焦點,對你也影響很大。」

  『那如果我說,我已經在路上了呢?』

  「⋯⋯你在開玩笑,對吧。」

  『你說呢?』

  「你是開玩笑的。」陳彥樺篤定地道。雖然他剛才有那麼一刻慌張了一下,但冷靜下來便知道對方不會做出真的讓他感到困擾的事情。

  『我想讓你放鬆一點。』

  「好吧,你達到目的了。」陳彥樺舒出一口氣,「快開票了,我不能講太久。」

  『祝你順利。』對方頓了一下,『成功連任的話,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憑什麼?」陳彥樺笑了。

  『就憑我冒著被公司解約的危險發了那篇文?』言新也笑出聲。

  「⋯⋯唉,星星,這不好笑。」陳彥樺嘆息。

  『好嘛,我又不會害你,你就先答應我嘛。』

  陳彥樺瞄了眼錶,時間快到了,他必須趕快結束通話,「好吧。先掛電話,我要出去了。」

  『我就當你答應了。』對方又笑了,『好,你去吧。再見。』


  開票那一刻,其他同仁早已進入備戰狀態,事先有請一批志工或友人到各個選區內的投開票所去統計票數並回報,競選總部電話響個不停,焦慮的民眾來電加油打氣或焦急謾罵,都要在十幾秒內盡快安撫好掛斷電話,以應付下通電話。

  開票至結果將近的那刻都忙得要死,每個同仁都飛快填上數值以計算票數,必須比電視開票數字還快,電視票數一開始是落後的,後來居上時,外頭支持者叫好聲一片,票數咬得很緊,而總部內的同仁們填上數值時發現票數從未掉下來過,電視新聞台需要一些緊張刺激,才會落差這麼大。

  謝票車輛已先開來總部外頭停好,陸寂妍走進茶水間聯絡卓雯,表示時間差不多了,先準備準備。

  「好了?」陳彥樺看了眼錶。

  「嗯。」陸寂妍簡短回應。

  選區內的各個投開票所幾乎回報完畢,表格顯示的數字大致可以定論這次的選舉結果。陳彥樺鬆了口氣,有種虛脫感,陸寂妍還在忙晚點謝票可能需要的前置作業,她一邊回著訊息,突然開口:「選舉這事,沒有所謂贏得難看,輸得漂亮,選上就是選上,第一名就是第一名。」

  陳彥樺一愣,目光從同仁們轉移到陸寂妍身上。

  「競爭從來沒有輸贏不重要,比賽過程比較珍貴這種事,那都是輸家的自我安慰。」她敲下最後一行文字發送,落下這段話便逕自走到茶水間接電話去了。

  陳彥樺目送她走到茶水間,又將目光放回一顆心仍懸在那的支持者們身上。
  萬一沒選上,那阿雯也會說:『與大家一起打拼的時光很珍貴』;還是直接一句『敗選就是敗選,快檢討』呢?

  時間來到晚上七點半,區域民意代表的開票差不多告一個段落,卓雯來到競選總部現場,先跟同仁及陳彥樺打聲招呼,在外頭的尹林出面維持媒體秩序,她來到鏡頭前的中央位置,站好定點後,在接近八點時自行宣布當選,票數與對手很接近,才贏三千多票,不多。

  陳彥樺看著財務凌方薰匆忙跑進茶水間處理與金主相關的事務,選舉結束還不是完全結束,有另一波要忙。

  「——我一定會更加努力,不負眾望,全力在國會為大家爭取必須落實的權益,謝謝大家。」語畢,深深一鞠躬。卓雯抬頭後沒多久就被陸寂妍護送到謝票的車上,她站上去定位,接受媒體的拍照錄影,原本陳彥樺也需要跟著上車,但陸寂妍主動坦下這晚的謝票行程。

  『我認為你還會有別的事情要處理。』陸寂妍先前隨口說了這句話。

  陳彥樺看著支持者們有的流淚有的歡呼有的替其他區域落選人感到可惜,他依然沒有結束了的實體感,有些恍惚地,他走回進選總部內,思索接下來該做的事。

  明天競選總部還得來開門,要接收各方人士送來的花籃、謝票路線早就規劃好了,他從明天開始也會跟車⋯⋯他腦袋亂著,甫一抬頭便看到有一位同仁紅著眼眶朝他走來,顫抖地問了一句:「彥樺,我們⋯⋯贏了嗎?」

  陳彥樺沒比她清醒多少,下意識回道:「嗯,贏了。」

  她看著他清清淡淡地這麼一應,眼淚直接滾了下來。

  「我們贏了⋯⋯我們贏了⋯⋯這場選舉⋯⋯」她壓抑著聲音,聽得他心頭一顫。

  是啊,贏了啊,我們贏了。

  陳彥樺瞄向牆面那句『實踐平權』。

  才贏三千多票又如何,贏了才是真的。


  陳彥樺在競選總部多待了一些時間,待民眾散得差不多,才被帶酒帶食物回來慶祝的同仁跟友人拉進去關上鐵門慶祝,有些單位已經迅速送了祝賀花籃或鏡屏過來,他別無他法只好都先收進室內。

  選舉團隊在選完後其實都各自有事情得忙,今晚好好慶祝,明早部分同仁還要上工,陳彥樺只能交代別鬧得太晚,明天起不來會很苦,自己要先走了。

  當他回到租屋的大樓大門前,時間已過十一點,開心歸開心只是沒什麼實感,他注意到旁邊有台汽車大燈亮了兩下,但他不以為意,正準備拿出磁扣上樓,手機鈴聲便響了。

  『彥樺,你往後看。』

  陳彥樺聽到電話那頭的言新如此開口後一愣,疑惑地轉頭,看到那台車又閃了兩下大燈。

  言新掛了電話,那台車駕駛座的人開了車門走了出來,陳彥樺感到心情複雜。

  言新朝他微笑,走到他身邊向他張開手。

  陳彥樺從善如流地抱了上去。

  「恭喜你們勝選。」言新收緊這個擁抱。

  陳彥樺呼吸一窒,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一直以來是多麽渴望星星的肯定。

  「嗯⋯⋯」他猶豫了一會兒,開口問:「你要⋯⋯上樓嗎?」

  「你在邀請我嗎?」言新語句帶笑。

  「⋯⋯你不方便就算了。」陳彥樺掙扎著想掙脫這個懷抱,言新只好將手收得更緊。

  「我很方便啊,這也是我來的目的。」言新故意在他耳邊低語。

  陳彥樺無言以對。

  他們兩人上樓進了房間,言新率先開口:「今天有說,成功連任的話你要答應我一件事,對吧?」

  陳彥樺挑眉,「這要看你想做什麼。」

  「我先解釋一下,我跟目前公司的合約還剩兩年,因為 IG 發文的關係,我跟他們談了條件是讓我休息一整年,前提是必須做暫別演唱會,時間地點都安排好了,場地不大,也就巡中南北三場。」

  陳彥樺眼神示意他繼續說。

  「彥樺,我希望你在其中一首歌跟我一起演奏,北部場就好。」言新勾了唇角,陳彥樺聞言愣住。

  「不可能的,我上台很奇怪吧,你的歌迷怎麼會接受?何況我好久沒碰吉他了。」

  「你確定?」言新拉過對方的手,「那你手上的繭是怎麼回事。」

  「你、」

  「心情不好還是會彈的吧,不是嗎?」言新輕撫他的指腹。「高中三年社團都是熱音社,後來還跟我組團。沒碰電吉他的日子會摸個木吉他,我可沒忘你說過你心情不好喜歡彈吉他抒發一下。」

  陳彥樺被堵得難以辯駁。「⋯⋯你的歌迷不會接受的。」他並不想這麼輕易接受對方的任性提議。

  「我都要辦暫別演唱會了,他們還有什麼接受不能的?」言新輕笑,「而且他們喜歡驚喜,你曾經跟我組團的事情大多粉絲也知道,他們會很高興的。」見他還在猶豫,言新放輕語調:「好嘛,答應我嘛,就這一次,跟我一起上台。」

  陳彥樺沈默,他望著對方的眼,言新似乎很篤定他不會拒絕的模樣難得讓他想反抗一回。

  「⋯⋯我再考慮。」

  「說好的,你不是該答應我一件事嗎?」

  「我並沒有承諾。」

  「你說了『好』。」言新面露委屈,「彥樺,你不認帳。」

  陳彥樺帶點無奈地看著他這樣的表情,一時忍不住勾起微笑。

  「你笑了,你要答應我了嗎?」言新執起他的手,輕吻著指尖的薄繭。陳彥樺被親得有些發癢,想抽回自己的手,卻被抓得死緊。

  「⋯⋯給我個期限,我在那之前回覆你。」

  「那就今晚十二點前。」

  「剩不到二十分鐘,太短了。」

  「我怕你拖到我離開你房間,這樣你就能用訊息打發我。」言新笑著,吐息的熱度全渡到他的手上,「沒看到我的臉比較不會心軟,對吧?」

  心思被說中的陳彥樺感到有些惱怒,「星星!」

  「你其實沒有那麼抗拒的,不然你當年也不會跟我組團。」言新鬆開手,而陳彥樺的手僵在原位,握了拳,才緩緩收回。他接著開口:「我很肯定你也喜歡舞台的氛圍,只是你後來找到了更大的舞台。」

  陳彥樺嘆了口氣,「你先告訴我,台北場地點及演出的日期,我才能回答你這個請求可不可行。」

  言新揚起得逞的笑容,陳彥樺見狀,忍不住多說一句:「你再這樣笑,我就收回剛剛的話。」

  「不行喔,你已經說出口了,一言九鼎,實踐承諾很重要。」

  「我只有問你時間地點,這不表示什麼。」陳彥樺還在做最後的掙扎。

  「我很高興你動搖了。」言新又笑了,他朝他靠近,在他唇上親了一口。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