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尤忻還記得那把吉他,在海角七號尚未問世成為海角七億前便被摔裂在巷口,自以為的帥氣,只是摔碎兩人的心臟。
「你在幹嘛!」
他記得自己朝對方大吼,他從來沒有這麼大聲說話過。
*
紀逸搬來他們家隔壁時,父母好客,興沖沖帶他去認識新朋友,說這孩子也讀學區內的中學,同校的關係以後能多互相照顧。
尤忻當時只想著,啊、這傢伙的名字跟自己合起來剛好是一句成語呢。
對方顯然也發現了,悄悄勾起唇角,一頭亂髮及色調偏淺的眼眸,裝了夕陽。
可能還裝了一個銀河系的鬼靈精怪跟神采奕奕。
自此以後他們就黏在一塊,情同手足。
他們是聯考改制後的首幾批,家長們一片混亂焦頭爛額,兩位少年毫不在意,依然打球大笑仍舊踩著腳踏車亂晃,看誰不爽就打架,尤忻一開始還會拉住人勸阻,打到最後便隨紀逸去了,反正打完他會替他擦藥,然後兩人再騎去買地瓜餅嗑,紀逸咬著熱燙的餅,扯到嘴角的傷痛得嘶叫,惹來尤忻無情地笑。
最終他們上了同一所高中,以尤忻的成績來看並不意外,倒是紀逸破天荒地也考上了,紀爸媽高興到紀逸說什麼都好好好,新球鞋?好好好,買吉他?好好好。
誰讓當年五月天正紅,說不定兒子也有那麼一點慧根。
事實證明,沒有。
他們甚至沒有雙雙進吉他社。
紀逸只會那一百零一首的擁抱。
反而尤忻更常借來彈奏,歌單比他多幾首。
「到底是我的吉他還你的吉他啊,想要不會自己去買一把?」
「哪來的錢啊?」尤忻哼笑,「而且你又沒在彈。」
「有啊!」
「除了擁抱你還會彈什麼?」尤忻一雙白布鞋踢踏著,石子滾到前方紀逸的腳邊,「只會四個和弦囂張屁!」
「哩惦惦,老子又沒有要成為五月天!」紀逸穿舊的白布鞋顯得髒灰,他用力一踢,讓小石子飛遠,「謀哩共啊(不然你說啊),你想聽什麼,我去練!」
尤忻的視線跟著石子一起劃弧線遠去,斜陽還是有些刺眼,他一時閃了神,覺得暖紅色灑在紀逸身上格外溫軟。
「⋯⋯溫柔。」
「蛤?」尤忻停下腳步,揹著黑色琴袋的身軀微側,眨了眨那裝滿夕陽的偏淺眼眸。「再講一次,我沒聽到。」
——走在風中今天陽光突然好溫柔。
「反正你也練不起來啦!」
尤忻突然跑起來,越過紀逸時說道:「最慢到家的要請吃冰!」
「蛤!那五郎按呢!(哪有人這樣)」
高一的尾巴盛夏酷熱。
襯衫被汗浸濕,尤忻在教室的座位會曬到太陽,他直灌水,烏黑髮絲黏在額頭上成了可笑的塊狀,差點熱暈。
「哇幹,阿忻你看起來快中暑了耶。」
「你來幹嘛?」
尤忻趴在桌上,斜睨著趴在窗邊的紀逸,沒什麼力氣多講兩句幹話。
「借我國語課本。」紀逸嘻笑,「拜託啦,再請你吃剉冰!」
「琬婷咧?」
「白癡喔,沒帶課本很遜耶。」
尤忻挑眉,就你這德性還想耍帥啊?
他連嘆氣都懶,抽出課本塞給對方,紀逸笑笑地接過,「欸,哇供論真欸(我說真的),」他突然沉聲,「你多喝水,你皮膚都曬紅了,謀卡注意咧真的會著痧(沒多注意真的會中暑)。」
「好啦好啦,快滾。」
「啊還有一件事,我今天放學會陪琬婷走回家,哩免但哇喔(你別等我)。」
「好啦好啦!」
尤忻倍感煩躁,一定是濕黏悶熱的溫度的關係。
尤忻做了個夢。
那是紀逸喜歡他的夢。
那是雙溫柔的手,即使尤忻知道紀逸不可能如此溫柔。那傢伙總是粗手粗腳,開懷大笑想怪叫就叫,狠戾地揍看不順眼的人,扁不過就拉著他逃跑,騎腳踏車飆速迎著風,吹不散熱氣,也吹不散那傢伙的熱情。
前面那人一頭微捲亂髮長了些,前陣子才被教官追著罵該整理整理,但那人從沒放心上過,吐舌跑給長輩追。尤忻在後座流了淚,分不清是夢還是曾經的現實。
尤忻猛然睜眼,那隻溫暖的手還在。
他感到有些恍惚,蹭了蹭後才驚覺不是錯覺,他看向一旁,紀逸擔憂的臉撞進他的視線,對方淺色的眸子在背光下沈了些。
「著嘎哩共會著痧齁(就跟你說會中暑齁)。」
「⋯⋯你怎麼在這?」
尤忻還在暈,他有記憶自己放學後才昏過去,但沒想到帶自己回家的是紀逸。「啊!現在幾點?琬婷呢?你不是要陪她走回家?」
「我跟她說改天啦。」紀逸皺起眉,溝壑深得能困死蒼蠅,「你現在覺得安怎?」
「⋯⋯你的手太燙了。」
「噢,拍謝。」紀逸抽回手,兩人一時無語。直到他起身,「我去跟你媽講你醒了。」
尤忻伸出手,才發覺自己想抓住他。
雖然仍悶了點汗,但他知道自己換過衣服,甚至可能擦過澡,而他不敢想像做這些事情的人是誰。
尤忻驀地鼻酸,他決定歸咎於身體不舒服的緣故。
眼角也汗濕了。
*
「哩啊,太肉跤,要鍛鍊!鍛鍊!」
紀逸帶了一碗冰來給尤忻,說是可憐他先前中暑跟謝謝他的國語課本,卻在他舀起湯匙時自己湊過來咬了好幾口。
「喂,阿逸!」
酷暑盛夏蟬鳴陣陣,暑假不遠,他們將要升上高二。紀逸舔了舔嘴,突然說了句:「欸,阿忻,你會彈溫柔對不對?教我。」
尤忻動作一滯,他看著紀逸的側臉,問道:「怎麼突然想學?」
紀逸瞥了他一眼,像是害羞,又有點不知所措,頓了一會才說:「我想彈給琬婷聽啊,問她要不要當我女朋友。」他拍了拍放在腿上的吉他,咬了下唇。
一定是天氣太熱的關係。
尤忻一陣暈眩,感到想吐。
「⋯⋯哪有人告白彈溫柔的。」尤忻蹙起眉,整碗冰塞到紀逸手裡,拉走對方懷裡的黑色琴袋,「我不教你,你想別首啦。」
「喂,這我的吉他欸!」
「閉嘴啦!你想別首,我先練會再教你。」
「小氣欸!」
尤忻用鄙視的神情睨了他一眼,「我願意教你就夠義氣了啦。」他沒好氣的說。揹好琴袋就要去牽車,紀逸快速扒完剉冰趕到他旁邊,不解地問:「欸,生氣了喔?生什麼氣啦?」
「沒氣啊,就覺得你這白癡想用溫柔表白,也不看看人家歌詞寫什麼,會不會選歌啊?」
——天邊風光,身邊的我,都不在你眼中。
尤忻跨過腳踏車,踩下踏板,不理會後頭的紀逸還在嚷嚷些什麼。
直到紀逸騎到他身邊,「喂,阿忻,不然你幫我想嘛——」
「惦惦啦!」尤忻加快速度,他自知甩不掉紀逸,對方也跟著騎得快,迎著熱風飆了汗,尤忻仍感到不爽快,眉頭沒有舒展過。
「阿忻!我期末考前要練會喔!你要幫我!」
「莫吵啦!」
炎熱的風隱隱蓋掉兩人的聲音,只是他們都不在乎對方是否聽清了。
到底還是尤忻音樂天賦高了那麼一些,當然他跑去跟吉他社討教也是一回事。
他砸了一疊簡譜到紀逸面前,那是他手寫的筆記。
「心中無別人?我對這首不熟欸。」
「不是想告白?這首比較適合。」尤忻面無表情地說。他坐下來,拿來一把吉他握好,「我還得讀期末考,你給我一週內學會喔。」
「哇喔,你去買吉他了喔?」
「借來的啦。」尤忻伸手敲了對方的額頭一下。「不然怎麼教你?」
「誰借你的啊,這麼好喔。」紀逸撇撇嘴,「欸,你要在這裡教喔?」他看著那手寫的簡譜,尤忻的字很好看,尤其筆記整理得井然有序,是一份初學者也能輕鬆上手的教材。
尤忻看看教室周圍,班上同學差不多都走光了,他就不解對方還能有什麼意見,「嗯,怎樣?教官又還不會來。」
「沒啦,怕琬婷還沒離開學校⋯⋯」
「啊你是不會提早問喔。」尤忻忍住翻白眼的衝動,他不懂為何今天如此囉唆。「再吵就莫練。」
「好啦好啦,我學!我學!拜託尤老師了!」紀逸雙手合十,刻意朝他拜了拜,讓尤忻忍不住巴了他的頭。
一陣玩鬧後終於乖乖開始補習,尤忻用鉛筆在筆記上圈重點,一指一指地按壓琴弦教學。畢竟紀逸不是完全沒學過吉他,稍微提點還是能好好地彈完幾個小節。
只是依然有個小問題。
「糟糕,我不會唱歌。」
「嗯,我知道。」
「那你怎麼沒阻止我?」
尤忻盯著他好幾秒,才別過頭說:「因為我想看你出糗。」
「蛤?」
「反正琬婷一定也喜歡你,你烙不烙賽對她來講又沒差。」尤忻嘟囔,「而且阿信也沒很會唱啊⋯⋯」
「蛤!太失禮了吧!不管是對我還是對主唱!」
「好啦,是還要不要——」
「在幹什麼東西啊!都放學多久了!」門外經過的教官突然出聲,劈頭就是一陣罵:「還不趕快回家!」
紀逸嘻嘻哈哈收了吉他,還有精力跟教官嘴個兩句,尤忻趁機趕快收拾筆記跟吉他,拖著對方跑出教室。兩人笑鬧著,紀逸在這之間鍥而不捨追問:「所以你那吉他跟誰借的啊?很帥耶。」
尤忻挑眉,「這麼好奇?」他見對方抓頭也沒想正面回答,逕自踩下腳踏車踏板,「還能跟誰借,就吉他社的啦——」
「啊!你又偷跑!」
紀逸將吉他袋揹好才踩了踏板,快速跟上他,與他並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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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簡稱逸男忘(乾)
我數學極差,算年代時一直很害怕出錯(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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